我离活佛的位置不远，铁棒喇嘛穿过匍匐在地的人群，一下子到了跟前。

他们手握的棒子下端向我稍稍扬起，嘴里发出短促的声音。虽然听不懂，也猜得到那是一种呵斥。

“快跪下！”巴措多吉在后边提醒我。

我对跪很不习惯，印象中只正经八百跪过两次。一次是为爸爸做后事，我穿着粗麻做的肥大衣服，大人叫我跪哪里我就跪哪里。另一次在城里，临春节前小妖姐带我到寺庙进香，说去求一下菩萨，保佑来年遇上的都是好客人。

我当时还问了咋样算好客人，她打比方说，花公家的钱如流水的但又怕老婆的领导，或者钱包最厚实肾脏最虚弱的老板，这样干起活来事半功倍。

就那一次在庙里，我跟着她向一个很厉害的老和尚跪拜，却被他拒绝。这次呢，该不该跪？我拿不定主意。

本来跪一下也没什么，但看到铁棒喇嘛这副样子，我把巴措多吉讲过的藏地习俗忘在了脑后，心中有点不服气：我愿意跪谁就跪谁，这哪是用棒子强迫的事。

铁棒喇嘛手里的棒头又抬高了一分，一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我暗下运劲抵挡，却感到腰背无力，体内空空荡荡，几乎要向后跌倒。

这时我听活佛说了一句什么，来自铁棒喇嘛的霸道之气立即消失了，他们从密密的人堆中挤过来绕到我身后，拥着我向活佛走去。

我不由自主迈开脚步，穿过伏在地上的众人。等我抬起头，眼前是一双比我见过的任何湖水都清澈的眼睛。

那措拉活佛。我肯定这就是老藏医一路上不停颂扬的那措拉活佛。丹堆翻译说他是这一带最著名的活佛，老藏医最崇敬的人。

活佛身材比我高出一截，戴着尖尖的黄帽子。他点点头，帽子上的绒线轻轻飘动。“跟我来。”他嘴里突然蹦出我听得懂的话，然后朝我刚才站立的地方走去。

活佛到老藏医跟前，俯下身摸了摸他花白的头顶，然后轻声交谈起来。偌大的广场上聚集了无数个人，却出奇的安静，我清清楚楚听到他们的对话，尽管一个字都不懂。

我站在后面，看一个躬低身躯，一个跪伏在地，两人保持着奇特的对话姿势。活佛讲话时老藏医不住点头，额头几乎碰到地面。这样交谈了好一会，老藏医抬起头，双眼直直瞪着我。

我很熟悉这种眼神，每当有人见到我的古怪之处时，就会这样看我。不过以老藏医的年龄和阅历，他所惊异和担忧的事肯定非同一般。

难道他知道了我是吸血人？

我表面保持镇定，心里却一阵发虚。那措拉活佛用汉语说：“班智达远道而来，是难得的客人，请随我入寺。”

他对我说完，又移步过去在巴措多吉和丹堆两人的头顶摩挲一圈。兄弟俩和老藏医都激动不已，各自变戏法似的从衣襟里掏出一条洁白的哈达，展开双臂恭敬地献上。

活佛接过哈达挂在我脖颈上，然后拉住我的手腕离开匍匐的人堆，从中间的直道向寺里走去。

他的手非常柔软，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长了平常人一样的皮肉。我没有犹豫就跟着他走，但回头看了看巴措多吉他们。三人还跪在地上，刚刚直起身，见我回头就用力挥手，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。

我也朝他们挥手，然后跟着活佛一步不停进了寺庙。

这个过程似乎自然而然，我一点没考虑为啥会跟随一个从未见过的西藏和尚，去一个从未到过的寺庙。这个场面连想象中都不曾出现，却顺理成章，如同经历过好多遍了。

但铁棒喇嘛、吹长喇叭的以及后面站立的喇嘛们个个面露惊奇，把疑惑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，好像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。

我在跨进寺门的一瞬间恍然明白，原来是活佛的手让我心无它念，那种说不出的柔软触觉中有一股熟悉之极的气息流淌过来，逐渐弥漫我的全身。

令人无比舒适的阳气。

也就是眼下的我最需要的东西。

“你知道我要来吗？”我忽然有种想法，禁不住脱口而出。

那措拉活佛露出微笑，片刻之后才开口：“你早该来了。你的祖祖辈辈也早该来了。你看，你们来，我就会到大门外迎接。”

这么大的场面竟是为了迎接我？我觉得脑子里发糊，晕晕乎乎问：“我是谁？”

“啊，只有真正的班智达才会问这个问题。”活佛澄澈透亮的目光笼罩了我，“不过，你是谁真的这么重要吗？比起你将来是谁，哪一个更重要？”

我将来还能是谁？以前是李末世，是我爸爸的儿子，难道将来会变得不同？

活佛领我进了一个房间，里面有舒适的座椅，桌上居然还有电视和电话。有个年轻的喇嘛端来两碗茶，出去时把门关上了。

“将来想变成另外一个人，能做到吗？”我迫不及待地问。

活佛笑着点点头，说：“修行就是改变自己，如果不为了修行和改变，你来找我做什么？”

我恍然大悟，连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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